老爹2006年在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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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1月19日 星期四

「五瑞圖」試析


一、

在傳統人物畫的領域裡,描寫兒童遊戲的畫作,稱之爲嬰戲圖」或「戲嬰圖」。歷代畫家擅寫「嬰戲圖」者,首推南宋畫院之蘇漢臣。按蘇漢臣係河南開封人,曾任宣和畫院待詔,南宋紹興年間,又進畫院復職,師劉宗古,擅人物,長於嬰戲。

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之五瑞圖」原無名款,舊題爲蘇漢臣作。早年宋畫院應制之作,多未落款,後人咸稱「宋人無款」。

畫中寫竹院曲欄,芍藥盛開,五孩童繡袴紋襠。或戴面具,或塗面勾畫臉譜,執播鼓秉牙笏,掛耳環穿手釧,婆娑起舞,各以不同舞步循序前進。據國立故宮博物院解釋:「五童子聚行大儺舞,大儺原爲古代驅邪習俗,後演變爲一種民間娛樂活動。」(註一)

二、

筆者業師晏少翔敎授,昔日曾以「五瑞圖」之粉本,交付臨習以爲窗課,此一粉本原爲晏師在古物陳列所國畫研究所,從事研究時所積存者,原畫縱長約一點六公尺,橫寬亦達一公尺,由於篇幅過大,費時月餘,僅完成水墨白描部份,此爲四十年前往事,今復見此圖記憶猶新。惟對畫中含意不明。「五瑞圖」者,必爲描寫端午事物,畫家每以菖蒲,艾草,枇杷,櫻桃,荔枝,桑椹,粽子,蒜頭,石榴花等,選湊五種,聚爲一圖,習稱爲「五瑞圖」,以爲端午應節之作。反觀蘇漢臣之「五瑞圖」,正値芍藥盛開之際,若以時序論,當在暮春之季,而非端午時節。(註二)

畫中五童,右前方一童戴面具,靑面紅髯,狀似鍾馗像,手執牙笏指向前方。右上方一童亦戴面具,白髮白鬚,頭上斜揷小型膏藥市招,胸前佩掛藥葫蘆。最後一童,所戴之面具較短小貌似雷公,雙手各執一播鼓,作起舞狀。未戴面具之二童均在左首,其一素面紅袍,頭戴幞頭,狀似官吏,另一童則勾畫臉譜類似小丑,作伏身狀。

或謂五童中有類似鍾馗像者,即認爲與端午有關,似仍應再作商榷,按宋代習俗,鍾馗像之出現,係在歲暮除夕,而非端午。(註三)故宮博物院解釋爲「大儺舞」當屬允,爲何種儺舞,試作進一步探討。

三、

儺,在現今臺灣,依然流行於各廟會如:「八家將」,「五福大帝」,「五靈聖將」,「五毒大帝」,「七爺八爺」等,據說與瘟神信仰有關,廟會神明繞境,不免都會出動陣頭作儺舞,著彩衣,勾臉譜,以各種不同步法行進,其目的乃是驅瘟除邪。(註四)

大陸少數民族有所謂「跳神」,北平喇嘛廟有「跳步札」,俗稱「打鬼」,倶屬大儺舞。我國傳統戲劇中,擇取儺舞動作,演變爲「跳加官」「跳靈官」「跳財神」「跳判」「跳魁星」,化儺爲舞之後仍沿舊稱「跳」而不稱舞。(註五)

臺灣廟會儺舞中「五毒大帝」,與瘟神信仰有密切關係的武陣,稱「五毒陣法」,由小男孩組成,任務是收瘟收毒,每組八人,各以紅、黑、白、黃,標示五行五方,或代表四季,另有小鬼、小差。也有佩葫蘆,執麈尾,令牌者,各有不同。(註六)

蘇漢臣繪「五瑞圖」,參與儺舞者亦爲孩童,惟人數爲五人。

四、

宋代有「諸軍百戲」「歌舞隊」等遊藝活動,據孟元老撰東京夢華錄卷七記載:

三月一日開金明池瓊林苑,駕登寶津樓,諸軍百戲呈於樓下,先列鼓子十數輩,一人搖雙鼓子進前致數語,多唱「靑春三月暮山溪」也。 煙火大起有假面披髮口吐狼牙煙火,如鬼神狀者上場。著靑帖金花短後之衣,帖金皂褲,跣足,攜大銅鑼隨身,步舞而進退,謂之「抱鑼」。遶場數遭,或就地放煙火之類,又一聲「爆仗」,樂部動拜新月慢曲,有面塗靑綠,戴面具金睛,飾以豹皮錦繡看帶之類,謂之「硬鬼」。或作執大斧,或執杵棒之類,作腳步蘸立,爲驅捉視聽之狀。又爆一聲,有假面長髯,展裹綠袍鞾簡,如鍾馗像者,旁一人以小鑼相招和舞步,謂之「舞判」。(註七)

綜觀東京夢華錄所記載諸軍百戲情形如:戴假面,塗面,著靑帖金衣袴,步舞進退,作腳步蘸立,爲驅、捉、視、聽之狀,展裹綠袍鞾簡如鍾馗像者,「五瑞圖」中均有相似情節。

五童有塗面勾畫臉譜者,有戴假面者,均者彩衣繡袴以舞步進退,也有作腳步蘸立、以右足著地左足抬起者,更有展裹鞾簡如鍾馗像者,無疑爲大儺之舞已演變爲百戲中之歌舞隊矣。

五、

儺舞之服裝甚爲華麗,絕非一般兒童嬉戲玩耍者,庭園之設置亦非百姓平民,五童當爲專業演員,達官貴人府第之中,往往有收養兒童習藝,延聘敎師授以歌舞戲曲,紅樓夢賈府中即有此例証,遇有節慶,粉墨登場以娛佳賓。

時序當在四月暮春之季,五童在園中正式彩排,其歌舞內容,當或不外爲驅瘟避邪一類情節。

我國傳統戲劇如平劇,對五行方位,仍多遵行,戲臺於開演之前,臺前必設帥位將臺,擺列靑、紅、黃、白、黑,五種顏色旗幟,代表五行方位,於正戲上場之前始撤去。

「五瑞圖」中五童,左方著紅袍似官吏者,若以方位論紅色爲「丙丁火」,屬南方,此一角色疑是南方之神。戴白髮白髯面具著白袍者,以方位論白色爲「庚辛金」,屬西方,此一角色疑是西色之神。雙手執播鼓,面似雷公者著綠袍,以方位論綠色爲「甲乙木」,屬東方,此一角色疑是東方之神。手執牙笏狀似鍾馗像者著黑袍,以方位論黑色爲「壬癸水」,屬北方,此一角色疑是北方之神。

勾畫臉譜者,面畫八字,鼻橫一字,下畫半圓,狀似水牛鼻環,形似小丑者著花袍,疑是扮演妖魔之類角色。

綜計爲四方之神,亦可釋爲四季之神(綠爲春,紅爲夏,白爲秋,黑爲冬)與一花袍小丑,聯合演出。

花袍小丑似扮演妖魔之類反派角色,面有恐懼表情。狀似鍾馗像者,以笏指地命令妖魔就逮。身後貌似雷公者,雙手舞動雷鼓,致使妖魔不敢妄動。白髮白鬚老者,頭上斜揷小型膏藥市招,胸前佩掛藥葫蘆,明示觀衆,此老爲藥師,足以阻止妖魔散發瘟疫。紅袍官員,胸前有獬豸麒麟圖案,應屬風憲官,掌緝拿錄判,亦屬降妖之神。

「五瑞圖」所描寫之內容,果如前釋,則與端午節無關,五童所飾演之四方神伏魔,似爲大儺所演變之歌舞,圖中疑爲某府第中所培養之專業兒童演員,於暮春之季,在庭院中正式彩排之紀錄畫,此說是否允當尙望方家指敎。

註:
一、  嬰戲圖特展專輯,民國七十九年四月,國立故宮博物院出版。
二、  吳自牧著夢粱錄卷三「暮春」條,民國六十九年十月,大立出版社出版。
三、  武林舊事卷三「歲除」條,民國六十九年十月,大立出版社出版。
四、  康豹著:臺灣瘟神與王爺信仰之分析,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第七十期。
五、  李家瑞編:北平風俗類徵「打鬼」條,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硏究所專刊之十四。
六、  同註四。
七、  孟元老著:東京夢華錄卷之七,民國六十九年十月,大立出版社出版。


五瑞圖_故宮藏畫 附圖_故宮文物月刊139期

原文刊於故宮文物月刊第139期,199410月出版。
奉台博文字第1060000657號書函同意轉載

2016年12月14日 星期三

畫壇談往「開畫展」與「掛筆單」

壹、前言

今年歲次庚寅,入夏以來,奇熱無比,筆者年邁,關節老化,暑天不慎,左腿吹風發炎,雖持杖仍無法行走苦甚,八月初沈以正教授偕羅芳教授賢伉儷光臨寒舍問疾,談及北平湖社諸賢,話鋒轉入北平淪陷八年畫壇瑣事,就早年目睹情形暢談往事,事隔一甲子,與今日社會情形確是大異其趣。

「開畫展」在台灣大家已不陌生,至於「掛筆單」是什麼,倒是需要解釋一番。所謂「筆單」也就是畫家收取潤金的標準,也稱為潤格或潤例。北平琉璃廠一帶南紙店,均有代理時賢書畫的業務,畫家在此懸潤接受定件,一般稱為「掛筆單」。

早年北平的住宅府第,很多仍是傳統式建築,牆壁上的字畫是不可缺少的裝潢,一般商家店舖也多有客廳,當然更需要名家字畫來裝點門面。

北平人習慣,店舖新開張,喜慶壽誕,新居落成,喬遷之喜,都有贈送名人字畫成為禮品的習俗,因此南紙店代理時賢書畫的業務都很忙碌。參觀畫展更可以直接選擇,合乎理想的作品立即簽下訂件的紅紙籤條,畫展是畫家自己舉辦的,絕對沒有贗品,可以購得安心,儲存作為他曰禮品,北平的畫展春夏兩季最多,一檔接一檔。

貳、開畫展

當年北平的畫展,幾乎全集中在中山公園,從三月份起園內牡丹花開,到四月份芍藥花季,人潮不斷,端午節後接連暑假這段時間,先是畫展後是扇展,目不暇給,北平人穿傳統服裝居多,人手一把摺扇,朋友聯誼相互欣賞,更有人每日更換不同摺扇,因此扇面供應量很大。

中山公園原是社稷壇,位於天安門右首,左首則是太廟,這是依照「左宗廟,右社稷」的設置,民國以後均改為公園,此處最適合展覽場地是:公園董事會是一排長條形房間,臨近有「來今雨軒」,每週中國畫學會在此集會,藝術界人士對此地不陌生,「來今雨軒」供應餐點,名人雅士經常在此雅集,附近有圓明園移來太湖石名曰「青雲片」是為此處景點之一。

「社稷壇」在中山公園中央是一座方壇,上鋪設五色土 ,在壇的西牆外,一大片柏樹林,很多合抱古柏, 枝葉茂盛,形成一座天然涼棚,樹下擺設茶座,在此品茶享受陣陣清風和悅耳的蟬鳴。對面即是另外一處展覽場地「春明館」,也是長排房屋,可以容納兩檔畫展,與露天茶座遙遙相對,茶座的客人也會進入展覽會場去看畫,然後再轉回茶座繼續飲茶,品 茗之餘論畫,對心儀作品不禁也就簽下定件紅簽條,品茶論畫交織之下,畫展結束往往獲得滿場紅條飛揚,予人無限鼓舞,表示作品受到肯定。

這兩處展覽場地,俱是長排房屋,可謂名符其實的畫廊。除此之外,公園西南隅有人工水塘,水上築有水榭,是一套四合院式建築,水榭南廳建在陸地,北廳伸入水塘,南廳寬大,北廳狭小,東西廳更小,很多畫展選在南廳展出,可以容納近百幅作品,是一處較有氣派的展場。

中山公園出借展覽場地,沒有任何限制,更不必用人情請託,也不審査作品,每年年初公園事務所準備一本十行簿,全年可以出借的場地,——列入十行簿中,每格代表一 天,借用幾天選定日期,在格中填寫展覽名稱,交納定金即妥,至於如何佈展、接待、卸展、文宣、印刷、運送、保險等一切均由自理。

辦一次展覽,需要很多人手,從佈展到結束,事務多繁,中山公園有數不清的展覽,不久便應運而生一家專為展覽服務的店名為「集賢山方」 主人魏齊是一位製作石青石綠國畫顏料專家,每當中國畫學會集會時,都會在現場推銷自製產品,與很多畫家熟悉,對於畫展事務也瞭如指掌,因此就在公園租屋設立「集賢山房」, 除製售石青石綠以外,專門為展覽服務:如佈展、卸展、均有專人熟悉各種各式的場地情況,對作品排列有條不紊, 設計有各式展覽用標籤,訂件用紅紙籤條、簽名簿,並且出租畫框,畫框襯有錦綾,畫件裝框更顯富麗,標籤時見註有「不帶框」字樣,言其畫框需另購,如此畫家省卻很多裱畫開支,對有意展覽經費不足的畫家大有幫助。

早年北平沒有美術館、社教館、文化中心之類文化機構,所有展覽都集中的中山公園,三十年代的中山公園很是熱鬧了一陣子。

參、掛筆單

「開畫展」和「掛筆單」很有關聯,在畫展中偶見觀眾問:「您在那兒有筆單?」「在榮寶齊、清秘閣都有。」琉璃廠紙店代理時賢書畫,古畫則歸古玩舖經營,畫家在南紙店懸潤,俗稱「掛筆單」,畫家受人尊敬,也自視甚高,妄談金錢俗事,南紙店則成為畫家經理人。每當談起筆單,不禁想到鄭板橋的潤例實言不諱,殊堪令人玩味,錄如下

「大幅六兩        中幅四兩  小幅二兩  書條對聯一兩   扇子斗方五錢   凡送禮物食品總不如白銀妙 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 送現銀中心喜樂         禮物既屬糾纏   欠尤恐賴帳        年老神倦      也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也」

自此以後潤格體例各有不同,有的先寫一篇序文,表明自己出身師承,也有先作詩一首,說明對人生藝術的看法,更有在潤例之後請很多知名之士簽名代訂,表示此潤例乃眾人代訂, 並非出自己意。

民國以前,上海申報即出現潤例刊登,註明收件之地址,與商業廣告無異。北平畫家多數是在南紙店懸潤掛筆單,一切均由專人料理。潤例單位,以平方尺計算,明定不足尺以足尺論,過尺遞加,劣紙澀絹,立索點品不應,充份表示畫家的高姿態。所謂:立索是立即交件,點品是指定畫題,最後註明先潤後作,隨封加一,潤金之外加付一成為經手人佣金。實際掛筆單畫家都是八折收費,南紙店代理時賢書畫,卻有百分之三十利潤。

肆、結語

開畫展和掛筆單,在光復以前是北平畫家得意的兩件事,畫展可以展示近作,筆單可以養生,此情此景到抗戰勝利之後各地戰亂不停,經濟紊亂,不久政府遷台,名畫家南張北溥也落腳台灣,社會生態改變,今非昔比,台灣雖然也是畫展不斷,與當年北平中山公園的情況大有不同,台灣沒有南紙店,取而代之的是美術社,更談不到代理時賢書畫,畫家潤格由當年的明碼變成暗盤。畫展不流行掛紅條訂件,畫展成為純欣賞的休閒活動,事隔不過一甲子,變化如此之大,令人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。




-- 原文刊登於工筆畫學刊第42期,20111月。

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

北京聽曲記

曾記得有一部電視連續劇,劇名「宰相劉羅鍋」,戲中有一場乾隆皇帝設「千叟筵」,有很多白髮蒼蒼返休的八旗將士們前來赴宴,席間乾隆皇帝垂詢他們解甲退休生活,老將士們一時興起,隨身帶來八角形手鼓邊彈邊唱,唱起當年征戰之餘軍中文康活動的曲子,乾隆皇帝竟也隨聲附和唱了起來。八旗將士返休之後仍利用這些曲調各處演唱自娛娛人,乾隆皇帝爲此頒發「龍票」准許在不接受酬勞,不營利的情形之下到各處演唱八角鼓曲,稱他們爲「票友」。

這種八角鼓曲,由三弦伴奏,唱者手執八角鼓用手指彈出清脆聲音啓動節拍,辛亥革命以後,北京天津很多唱八角鼓的職業藝人,在廣播電台或劇場演唱,成爲家喻戶曉的曲藝。筆者初次回北京探親訪友,在前門外有一家名爲「老舍茶館」,有很多退休老藝人在此表演,又聽到八角鼓曲的演唱,回台灣之後仍有繞樑的感受。

今年春季,又有北京之行,於偶然機會參加了一次名爲「集賢承韻雅集」的曲藝活動,那是一次典型八角鼓票友的集會,是在一所私人宅院定期舉行,每逢星期一晚飯後七時至九時,大家聚在一起唱曲,不收任何費用。主人是年逾九十的錢亞東老先生,雅集備有三弦伴奏和八角鼓,曲友們依時來到,各自獻唱,男士女士都有,鼓聲響起高歌一曲,其樂無窮,其中有不少尙在大學就讀的年青朋友,席間還有一位正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小姐,專程來北京研究「子弟書」俗曲的,不禁想起「德不孤必有鄰」這句話。

八角鼓曲調悠揚,曲詞有濃郁文學意涵,抒情寫景耐人尋味,文人墨客依曲綴詞,國畫大師溥心畲先生也深通此道,此行獲得溥先生編「洛神賦」八角鼓曲詞,錄供同好作爲本文結束。

「秋光如練,秋水潺湲。陳思王朝罷魏主,回轉東藩。蒼煙橫野色,斜日落虞淵,旌旗停碧岸,引駕欲登船。忽見那縹渺煙波雲霧裏,一片神光到馬前。(過板) 那君王見一麗人,洛川之畔,翩若驚鴻翔玉宇,宛若游龍獨往還。春松凝秀色,秋菊比芳顏,明珠翠羽光璀璨,桂旗波影自翩翻。疑是香妃臨北渚,恍如神女降巫山,盈盈一水人咫尺,解佩求通一語難。悵春宵想象移情,人不見,星懸銀漢無船渡,凌波一去渺如煙,綿綿此恨成千古,空剩下一片斜陽洛水寒。」( 此曲爲伊增塤先生贈 )



-- 原文刊登於河北平津文獻三十一期 –  2005年一月一日

北海訪舊

久別北京家鄉,以我這耋年老人,能有機會回去看看,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北京城內風景美好的園林,首推「三海」,所謂「三海」,是指:北海、中海、南海,三處的總稱,如今中海和南海已是禁地,平民百姓不得入內,只有北海尚保留公園型態,可以購票一遊。

這是筆者舊遊之地,曾幾何時,在此夏天划船,冬季溜冰,轉眼已是滿頭白髮。既然來到北京,無論如何也要去北海並不為划船溜冰,是要看看那座上刻「瓊島春蔭」的石碑,告訴它我回來了!

急忙走過那條「堆雲」「積翠」橋,到它原來的棲身之所卻沒有它的身影,它到那兒去了?文革時期曾聽過這樣的話:「如果北京電線桿子、石碑,長了腿也會跑!」莫非真的跑了?是找錯地方?不禁背誦《故都文物略》所記述的位置:

山上有亭曰:一壺天地,西有摺扇形房曰:延南熏,北行有小崑邱亭,亭西有平台石柱為銅仙承露台,東為交翠庭、看畫廊、古遺堂,再東為巒影亭、見春亭,上為般若香台下為「瓊島春蔭」碑。

最後終於在北海岸邊找到這闊別已久的「瓊島春蔭」碑,它靠山近水吃立不動的面對著北海太液池,注目往來的遊艇,依然是腳下圍繞著漢白玉的石欄,昂首孤傲不群的樣子,問它為甚麼不在原來的地方享受「春蔭」?跑到這裏晒太陽?它不回答,我更猜測不透。

接下來想看的五龍亭和九龍壁,也都不敢有十成把握,能見到才算數。一路尋來不負所望,如見故友,回想起民國三十三年筆者參加北平雪廬畫會成立十二週年紀念會,在五龍亭設筵,當時五龍亭租給飯莊,筵畢在九龍壁前合影留念,此事好像就在昨日,屈指已過六十年了 ,現在五龍亭、九龍壁依舊,沒有飯莊盤據,成為休閒的好地方,徘徊其間不忍離去。

北海原是皇家園囿,處處古跡足供玩賞,臨行之間又發現一件文物,它並非屬於北海原有,為何陳列在北海公園很耐人尋味。這件文物名為「鐵影壁」,其實它不是鐵製,乃是一件石彫,因為石頭顏色赭黃似鐵,彫成這件影壁比起建築中影壁牆要小很多,這當然不是建築中的影壁,據說是元代遺物,《故都文物略》記載它在德勝門內。筆者早年在北平求學時就聽說過,元代的石彫在北平有三件,一件是在護國寺土坯殿前月台「角石」彫刻獅子,一件是土坯殿柱礎彫刻一圈纏枝花。另一件就是這件「鐵影壁」,彫刻回頭的麒麟。當年想看而沒得機會看到不料它出現北海公園,這次不期而遇,必要仔細觀賞,刀法清楚,石件完整。回憶護國寺那兩件石彫,相形之下,顯得簇新完整不似古物,拍了照片帶回與《故都文物略》刊載圖片比對之下,方知並非一件,如此說來它不是元代作品?為甚麼複製一件擺在這裏?原作何在?不屬北海文物為何陳列在北海? 一連串的問題在腦際盤旋不去,至今悶在心裏。只有期待學者專家日後解說吧!



 -- 原文刊登於河北平津文獻三十期 – 2004年一月一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