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的一生當中,大約可以分爲三個階段,少年時期是受敎育階段,中年時期進入社會是工作階段,老年時期爲退休階段。這三個階段,以受敎育階段最爲重要,沒有受到良好敎育,當然就不會有較好工作,到老來也就不會享受安樂晚年了。我們中國的基礎敎育,自設立現代化的學校到現在,也不過是近百年的事,以前都是「私塾學館」。
「私塾學館」的老師良莠不齊,很多是科舉落榜的舉子,找個廟宇,或租間房子,在門口用紅紙寫一個大字「學」,旁邊一行小字「秋爽來學」或「童蒙任附」,這就是招生廣吿了。
一般家庭送小孩子入學,只求認識字,能夠寫封平安家書,會計算帳目就足夠了。比較知識水準高的書香門第,在沒入學之前,先在家裡教認「字號兒」,「字號兒」就是方塊字,用一小方塊紙上寫一個字,敎小孩子先認一些筆畫簡單的字,這種學前敎育,仍然是以認字爲主。
新生入學,照例先向孔子神位焚香叩頭,拜過聖人才算是正式的學生。老師敎學情形,曾聽已故齊如山先生說:「一進學房門,一定先唸三字經,若是農商家子弟,是先唸百家姓,後唸千字文,因爲他們大多數不想深造,只求認識幾個字就夠了,所以百家姓最要緊,有的人唸完百家姓就畢業了,去做買賣當學徒去了,凡是開頭唸三字經的人,大多數是想繼續讀書的。」這種分類也好像現在國中裡有升學班和放牛班之分似的。
從前北平流行一段俗曲,是諷刺敎書老師的:「只落得半途而廢將京上,廟宇中設帳敎書度晚年,連一個經文書館都貼不起,也不過是童蒙任附學報子高懸,就有那方近兒童將書唸,束修每月無非三五百錢,唸的是三字經兒百家姓,若要敎到論語我就爲難
… 」。
老師上課只唸不講,三字經、百家姓、千字文,唸完之後,唸論語、孟子,依然是只唸不講,等學生到十五六歲以後,老師才會連唸帶講,稱之爲「開講」,等到十七八歲以後就開筆做文章了。
在私塾學館唸書,還不如說是「喊書」更爲貼切。大家都在拉開嗓門大聲的喊,一喊就是一整天,記得以前,有一首詩:「幾陣烏鴉噪晚風,兒童齊逞好喉嚨,趙錢孫李周吳鄭,天地玄黄宇宙洪。」
學生除了「喊書」之外,午休過後要寫毛筆字,叫做「寫倣」,小孩子沒有能力臨摹碑帖,由老師先寫一張範本,教學生摹寫,這範本「倣影」。每天從早到晚:唸書、背書、「寫倣」,背書背不過就挨打,除了書房再也沒有其他活動場地,只有借大小便上廁所的機會,出去活動一下。為了防止大家同時上廁所,出去要拿「恭籤」,是一塊好像米達尺的木板,上寫「出恭入敬」,「恭籤」只有一只,每次只准一人外出,必須等「恭籤」回到教室之後,才准許第二個人拿籤出去上廁所。
這種管教下的小孩子,好像更調皮,只要老師稍有鬆弛,敎室之中就會大亂,作者手邊有一幅宋人畫的册頁圖版,名爲「村童鬧學圖」,畫中老師正在午睡,此時照例是學生「寫倣」時間,畫中有八個學生,其中只有一個人坐在那裡「寫倣」,毎行寫三個字,已寫了兩行字,隱約可以看出是「上大人,孔子已」。其餘的孩子都不安份,有的扮鬼臉,有的躺在桌上,有的手執「恭籤」向老師朝拜,有的替老師脫帽,此刻沉睡的老師已入夢鄉而不自知。
唸、背、打,是私塾敎育特色,小孩子都不願意去上學,從齊白石畫的「送子從師圖」就可以看出,這個小學生一手拿書,一手抹淚,父親不住撫著小孩頭頂,好言安撫。另外一幅也是齊白石畫的「夜讀圖」,白天在學房唸的書,明天要背誦,不會背得挨打,只好點起油燈夜讀,無奈白天喊得太累了,不由得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這種唸、背、打的教育實施了千百年,也不知誤了多少子弟?



原文刊於國語日報民國七十七年十一月四日,第十二版。
1988/11/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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