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爹2006年在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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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1月19日 星期二

藝文舊談 - 憶溥師松窗

我沒有上過溥心畬先生的課,在台灣隨着藝專校友會的校友們,隨聲附合的叫「溥老師」,每當提起「溥老師」,我便情不自禁的囘想起,對我愛護備至的溥佺先生,因爲他排行第六,北平人稱他佺六爺,或是溥六爺。  

北平擅長畫馬的畫家很多,畫大筆潑墨故也有,畫工筆郞世寧一派的也有,不過最受行家激賞的,還是宋元一派的馬,這其中有兩位畫家最爲著名,一位就是溥佺,另一位是溥佐,這兩位都是滿淸宗室,溥佐排行第八,北平藝壇有「佺六佐八」之稱。  

記得搏佺先生是民國三十三年下半年到國立北平藝專來敎課的,他擔任山水課,同時溥雪齋先生,也到藝專來上課,同學們私下稱雪齋先生爲大溥先生,溥佺先生爲小溥先生,溥先生當時才三十多歲不到四十。因爲年紀輕,所以沒有一點老氣橫秋的「王爺駕子」。上課的時候邊畫、邊講、口若懸河、筆不停揮,一連四節課下來,毫無倦容,同學們一點也不感覺枯燥。遇到用筆用墨應要注意的地方,溥先生就連聲說:「大家注意,看我下筆的地方,瞧!這麼轉折,看淸楚沒?」同學們的眼光就隨着溥先生的筆走,他能把一些細小的筆墨技巧,像表演魔術似的,表演出來,如果借用北平一句俗話來說:「掰開了,揉碎了」的講解。 

抗戰勝利了,溥先生每次上課都騎着摩托車,在那個時候的摩托車並不像現在普遍,藝專所有的老師騎摩托車上課的找不出第二位來。勝利之後跟着便是歡迎國軍、慰勞國軍。北平藝專的同學,擧辦同樂會,邀請附近駐軍光臨參觀。白天演出平劇,晚間演出話劇,平劇之前,表演了一段「大頭和尙度柳翠」,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「啞劇」。 

溥先生看過這齣啞劇「大頭和尙度柳翠」之後,出乎意料之外大加讚赏。把兩位表演的同學叫出來問長問短,其實這個玩藝兒,是從廟會上學來的,溥先生竟從來沒見過。第二天溥先生沒有課,忽然駕車到校,身穿人字呢大衣,進入敎室,仍然念念不忘那齣從廟會把式場學來的「啞劇」。談興正濃時,猛然打開大衣扣子,「你們看看,我今天穿的衣服好不好?」老天爺!原來在人字呢大衣裡面,穿了 一件紫色絲的龍袍,大家一驚,正欲上前仔細欣賞一番,轉身說聲再見,騎上摩托車出了校門了。 

他之所以受年靑人的歡迎,就是因爲無拘無束有個坦率眞誠的襟懷。遇到沒有錢用,摩托車、照相機,什麼心愛之物都可以進當舗,遇到可愛的東西,無論是文玩字畫,珠寶玉器,要買就買下來,也不去問價錢,從不伸着手指頭算計。他跟什麼人都談得來,對於課業認眞負責,時常因爲沒有講到一個段落而到了下課時間了 ,他要求同學們跟他囘家,接講下去。 

我第一次去溥府,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去的,記得那一次講完課已經天黑了 ,他早已請溥師母準備晚餐了 ,堅持要吃了晚飯再走,如不從命,先將房門上鎖。然後把大狼狗放出來在院子守衞,以示請客決心,溥先生每次請吃飯都說是便飯,但是上桌的菜肴都是四盤四碗整堂整套的瓷器裝着,飯畢欣賞餐具 -- 官窖瓷器,算是獨具的一項餘興節目,大家把盤碗拿在手中仔細欣賞也是一樂。 

不久藝專發現有職業學生活動,鬧學潮、罷課、開會,老敎授都不來了,溥先生也不來了,他特別帶信給我,學校罷課,不可荒廢學業,回想幌如昨日。 

 

藝壇雜誌七十四期 約民國63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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