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剛不姓剛,他是一位「指名爲姓」的旗人,大家都叫他老剛,如果現在還健在,這位裱畫師夫有八十多歲了。我在藝專做學生的時候,就是找他裱畫,那時候他住在北平黄化門,沒有店面,帶著一個學徒在家裏做。
老剛手藝好,裱畫受過名師傳授,更加上他家祖上收藏不少書畫,老剛從小就見過很多名蹟,所以做出來的活兒不土不俗。
最初我也不懂,反正一張畫裱起來能掛就行了
,天地該留多少,什麼情形之下該加「牙子」,那一種畫,要種用絹挖裱……一切都聽老剛的。
隔了不久老剛搬到琉璃廠去了,他說是爲了施展他的手藝才搬家的,隨說著拿出一卷郞世寧的百駿圖長卷,外面是個紅木盒子,上面刻著鐵線篆,字上都塗著石綠,打開紅木盒,裏面這個手卷,古錦包首,翠軸玉籤,仔細一看,竟是故宮收藏的名畫,原來是老剛做生意之外,還替故宮裱畫,聽說故宮收藏的畫不能隨便拿出來啊?
最後我才知道,這卷畫是仿製的,究竟是誰畫的,他堅不說出,只請我看他的裱畫手藝,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弄到的舊綾舊絹,軸籤絲帶無一不舊,眞下了大功夫。爲一卷假畫,費這麼大心思。老剛笑了,他說假畫不止一卷,一共有一打,說著都搬了出來,十二卷郞世寧的百駿畫裱得都一模一樣,所用的綾絹,經過老剛加工處理之後,竟與大內庫存的一般。
從這一次,我服了老剛的手藝了
。據說這批假畫運到外洋賺了一筆錢,老剛從琉璃廠又搬家了 。
這一次搬到了南長街,和我成了鄰居,大家見面的機會更多了
。
幾次談話中,我知道老剛有個很好的家庭,當年也是書香門第。滿淸敗亡,停了錢糧俸米,老剛總算有遠見,認了個師父學裱畫,他說:「如果那時候,我自己覺得是個『哥兒』,到後來,連洋車都拉不動,只有等著挨餓了!」
藝壇雜誌五十八期,約民國 62 年 1 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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