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在抗戰勝利的前一年,我考進了國立北京藝術專科學校繪畫科國畫組,那時候北平是淪陷區,日本人把北平改為北京,北京藝術專科學校,就是大家熟知的「北平藝專」。
學校叫甚麼名字,我們學生並不在意,學校聘請的老師是我們最關心的,令我們心滿意足的,這些教授都是我們所崇拜的當代名家。第二年日本戰敗投降,北京又改為北平,但是學校並沒有改回「北平藝專」,卻成為「臨時大學第八分班」,好像是被俘的俘虜,先編號聽候編遺似的。
徐悲鴻來做校長,首先把國畫教授全部解聘,他要用西洋畫法改革國畫,北平很多國畫家認為這是毀滅傳統文化,著文批判,引發「國畫論戰」。此時北平局勢每況愈下,素性保守的先嚴,主張全家移居台灣,在不容多作考慮之下來到台灣,此時北平又被改為北京。
來台灣定居的藝專校友組織了校友會,此時中央研究已從楊梅進駐南港,考古學家李濟之博士,甲骨文大師董作賓教授,是殷墟考古的主持人,這一聞名國際的考古發掘因為戰亂始終沒有正式的考古報告,南港院內新建考古館落成,積極準備編纂考古報告工作,繪圖在撰寫報告中是不可缺少的,於是委託陳奇祿教授代為物色這方面人才,條件是擅工筆畫,對古物有認識。陳教授向藝專校友會總幹事王昌杰學長談起,立刻想到我是學工筆畫的,也曾追隨一些研究金石學的老先生們進出博物館,適合這些條件。
我被校友會推薦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來工作,那年是民國五十年,院長是胡適博士,所長是李濟博士。考古報告的繪圖工作除了要畫出土古物,也要畫地層現象,更要把破損器物加以復原。這必須要對古物形制有所認識。畫圖和作畫完全不同,一件器物要靠繪圖來說明它的身高,體厚,外形紋飾,各部位尺寸,絲毫不能有差,它純粹是寫實的、是客觀的。作畫則融有畫家的意識,表達畫家個人的精神,既使是再細繳的工筆畫,也不寫實而它是寫意的、是主觀的,這是繪圖與作畫最大的不同之處。中央研究院進駐南港初期交通不便,鄙居鄉野生活枯燥,同仁發起組織「員工康樂促進會」分組舉辦康樂活動,我主辦「書畫組」原想書法和國畫並行,由於欠缺經費無力聘請書法教師,只由我義務指導國畫,每逢星期二,午休時間,大家不計工拙,前來塗鴉。從民國六十二年起到現在已有二十五個年頭,從未間斷。我在民國七十八年屆齡退休,仍舊每星期二來研究院指導國畫,從未間斷。
參加書畫組活動,沒有人想成畫家,大家認為國畫確是很好的休閒,研究院時常有國外學者來作研究訪問,住在學人宿舍多半有半年以上的停留,其中有美國,法國、日本、東歐的學者,他們的夫人也來參加康樂會的活動,到書畫組來的人比較多,有些洋太太原就會畫水彩油畫,有很深厚的美術造詣,初次接觸毛筆水墨,那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,書畫組無形中作了文化傳播,也是始所未料的。
轉瞬已退休十年,每回憶往事,對美其名改革國畫實則破壞傳統,不能釋懷,願在有生之年,對推展傳統國畫略盡棉薄,欣然接受台北市立美術館及國立台灣藝術教育館講座,擔任工筆人物畫教席與台灣省立美術館典藏委員,全國美展籌備委員。來台五十年參加各項展覽超越百次以上,民國八十四年被提名最優國畫家,獲得畫學金爵獎。
台灣膠彩畫家多留學日本,此類畫法以重彩兌膠作為媒材,是中國唐宋時代傳統畫法,傳至日本發揚光大,因此膠彩畫與工筆重彩畫應屬同宗,台灣有發展工筆畫條件,因此民國八十年我們聯合各大專院校美術系工筆畫教授發起籌組「中華民國工筆畫學會」內政部立案為全國性人民團體,我當選了首屆理事長。開始與國立台灣藝術教育館合作主辦「海峽兩岸名家工筆畫大展」共舉辦兩次,邀請「台灣膠彩協會」參加,出版專輯,對大陸畫家起了催化作用獲得正面回響。
工筆畫學會為有效推展工筆畫,出版專業期刊〈工筆畫雜誌〉除分發會員外並分贈各文化中心,圖書館、社教館、各大學藝術中心及相關文化藝術機構,直洲各國及大陸各地。
在這半世紀中,繪圖與作畫成為我的生活的全部,繪圖是我賴以維生的工作;作畫是興趣喜好,但不折腰求售,更不願受制於人。對服務三十年的中央研究院有種特殊的情感,如果要問這份情感的源頭,那就是「書畫組」。
一九九八年應行政院人事行政局出版之人事月刊撰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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