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初年北京成立了中國畫學研究會,不久又組織了湖社畫會。北京的畫家幾乎都是這兩大畫會成員,畫學會以北京中山公園董事會為活動中心,湖社則以北京錢讓胡同為會址。
兩會均有期刊發行,各有培植新人傳授畫藝的計畫。鍾質夫便是早年由湖社培植的畫家,先後從李鶴籌、劉子久習畫,再入故宮博物院武英殿國畫研究所研究。同在該所研究學員尚有人物畫家晏少翔,現在台灣有名畫家孫雲生,已故女畫家吳詠香。該所指導教授有黃賓虹、張大千、於非闇、壽石工等名家。
鍾質夫、晏少翔均為湖社評議
,晏氏畢業於北京私立輔仁大學教育學院美術系,對於國畫傳承有其理想。民國二十三年與鍾質夫共同組織雪廬畫會,會址是在西四牌樓以北武王侯胡同五十號鍾質夫住宅外院書房,一方面進行畫會活動,一方面開課授畫,最初分為花鳥、
人物、山水三組,均採個別教授。花鳥由鍾質夫講授,人物由晏少翔指導,山水初由金哲公、王心竟主講,後由季觀之擔任,季氏亦為輔仁大學美術系畢業,擅長細筆山水。
雪廬畫課始終保持工筆畫教學,著重國畫基本功力培訓。後增篆刻組,由名篆刻家金禹民執教,金氏篆刻名聞故都,尤其擅長於治作印鈕,其刀法之精細,造型之古雅,比美乾隆名雕刻家尚均。
北京仲春三月,中山公園培植名種牡丹自花塢移至戶外,進入 “三月牡丹四月芍藥" 的賞花季節,中山公園原為明清兩代社稷壇,西壇牆外有大片合抱柏樹,形成天然涼棚,樹下擺設露天茶座,賞花之餘在此品茗,柏林對面有成排房舍名為春明館,此時正是一年一度之
雪廬畫展展出,數以百件工筆畫陳列其間,品茗過後前來觀畫。
當時北京沒有美術館、畫廊,
更沒有文化中心,此處已成為文藝學術界人士雅集之所,故都人士多喜歡到中山公園休閒,因此中山公園所有空閒的房舍,都成了舉辦畫展的場所。
當時畫展並不忌諱在標籤上寫價錢,也不忌諱掛紅條直書某人訂。畫家也會遵守畫壇倫理,自己的作品應該在那個價位上,每個人都知道,不會離譜,很少有為出風頭,定高價而貽笑大方。
目前在台灣辦一次畫展場租很貴,大家分攤,作品裝裱配框的負擔更是無法減免,而且展覽作品事後如何處理,都成為棘手問題。雪廬畫展最初也有同樣問題,後來中山公園水榭迤南開設一家集賢山房
,可以租賃畫框,畫件托平入框, 底襯用整幅綾錦,不需畫家動手,他們有專人運送代為佈置掛畫,試想當時尚無壓克利版,若是六尺大畫裝框加上玻璃,它的重量不問可知,如何能搬得動它?這些出力的雜事全由集賢山房服務。中山公園每一處畫展場地,他們都瞭如指掌,搬運畫件、佈置展覽駕輕就熟。
他們有名貴的紅木鑲螺鈿、花梨紫檀雕花、鍍金獸頭銅環的畫框襯入整張古錦,畫經小托裝入顯出富麗堂皇的氣勢。
參加雪廬畫展的作品,是由指導老師就平時作業先作初選,展覽前一個月,每位學員將一年來獲得初選作品集中起來,進行複選,符合展出水準即可參加展覽,不限制件數。
畫展不攤付任何費用,作品被識者收藏,自潤金中扣除二成,作為展覽開支費用,如有結餘則作近郊旅遊,去頤和園觀光,全部花費來自展覽結餘。
雪廬畫會一年中舉辦第二個活動,是 "時賢扇展",展出摺扇扇面與絹面團扇,地點是中山公園水榭,參展畫家以雪廬會員為基礎,北京著名畫家也應邀參加。
摺扇在今日電扇空調普遍的時代,早已不再流行,當年馬壽華先生在世之時,身著長杉夏天依然手中一把摺扇,憑添幾許優雅氣氛。
北京文人雅士對摺扇的愛好,較之今日紫砂茶壺尤甚,對扇骨質材刻工,扇面書法與繪畫,都要精挑細選,而且不斷的增加新藏品,
每天有不同的摺扇換用。社交場合增加談助,擴展人際關係,就在這一把小小摺扇之中。
"時賢扇展" 應邀參加的書畫名家很多,印象深刻者有齊白石、蕭謙中、汪慎生、汪雪濤、溥松窗、啟功、祈井西、田世光、壽石工、宋君方、曹克家、張其翼。齊白石所畫的扇面下角加蓋鋼印為特殊。
扇面被收藏頻率非常高,往往扇展結束之後,仍要趕畫訂件,幾乎整個署假都要揮汗作畫,可見當時對扇面的需要量很大。
雪廬畫會會員不交會費,每月只交學費四角,沒有理監事,更不必選舉,所有會務分由鍾質夫,晏少翔兩位老師負擔,一位管文書檔案財務,一位負責教務及對外聯絡,其他活動例如展覽旅遊,學員分擔工作,以臨時編組方式任事,有條不紊。
民國二十八年筆者尚在初中就讀,沒有現在升學壓力,決定參加雪廬畫會,課餘習畫。愛好人物畫遂入人物組,每週上課兩次,晚飯後攜帶畫筆顏料來雪廬習畫。
民國三十年到三十二年這段時間北京尚在淪陷之中(日本佔領),生活日見艱苦,對雪廬畫會卻是影響不大,會員增加到兩百人,上課時不時傳出一些生活資訊,何時配給麵粉,何處可以購得砂糖。
黃賓虹大師,抗戰期間留居北京,黃大師為雪廬諸生定期講課,深入淺出,強調師法自然,注重筆墨,不要一眛臨摹成稿,要多探討多觀察。
雪廬郊遊亦即是戶外教學,事後鼓勵作合作畫,即席鍛練構圖思考能力,章法疏密,色調配搭,時有新意出現,雪廬之有別於其他團體也在於此。
民國三十三年筆者高中畢業考入國立藝專,因課業繁重,沒有再去雪廬,聽說已移到青年會上課。抗戰勝利之後局勢起了變化,民國三十七年離開北京來到台灣。
四十年後接獲晏少翔師來信,告知鍾質夫、季觀之兩師均在瀋陽,王心竟師已在瀋逝世,同時自香港也傳來金禹民師中風後單臂刻印消息,後逝於北京。
晏、鍾、季三師同任教於瀋陽魯迅美術學院,一九八八年雪廬畫會竟在瀋陽復甦,並在瀋陽故宮舉辦了一次大規模畫展。
一九九〇湖社畫會在瀋陽復會,雪廬成員加入湖社,從此雪廬畫會在畫史上畫下句點。雪廬三位創始人,由始至終沒有分開,同在一處六十餘年。台灣畫會多不勝數,只見展出一兩次即無下文,畫家合作不易,雪廬得有花甲之年,足以為式。
雪廬健在會員在台灣除筆者之外,李鵑已謝世,詹樹義已停筆多年。
在大陸各地尚有袁頛一、孫文秀、馬溯傑、索又靖、白潔蘋、郭硯秀、宋國英、劉樹田、馬紹宸、王仲華,很多位都超越了古稀之年。
晏少翔師亦八四高齡,鍾質夫
、季觀之兩師亦先後辭世。雪廬畫會始終走工筆畫路線,不虛浮不跨張,在中國畫壇上留下很深的足跡,以為後世模範。
-- 原文刊於工筆畫學刊第二卷四期,1997年10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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